某个深夜无法入眠的夜晚，我无聊地刷着微博，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淘宝店：“穷癌晚期患者的店”。顺手点进去后，一个全新的世界正在朝我打开，以至于现在写这篇文章现的我也因此下海，目前还深陷其中。

这家店出售的宝贝是名为 “虚拟男友／女友” 的服务 —— 花20块钱，你可以获得一个藏在手机里的虚拟恋爱对象。这让我耳边仿佛听到了那三线城市街头10元店口吻般的叫卖声：“20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店内小哥妹子一律20元一律20元！20元，你私人定制属性的专属男友女友带回家！”

这家店另外标榜的一个点是 “二次元”，页面布置好像让你感觉正在浏览一个动漫同人网站，配的音乐也是典型日本漫画音乐中的甜美女孩儿声（但第二首为什么变成《我的滑板鞋》了？店主你能出来解释解释么？），罗列出可定制的属性也大多属于二次元范畴：霸道、腹黑、暖心、古风、抖 SM、犬系、诱受、高冷、强攻、声控等等，普通小哥或妹子20元一天，头牌则40元一天，可以胜任多个属性，也可在一天内多次转变属性。

体验

耳边环绕着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的余音，我叫了一个妹子，并在留言中选择属性为 “御姐”，并留下了我的微信号。

不到半个小时，一个好友申请出现，一个头像是动漫少女的妹子飞吻着跟我打招呼。“嗨，文艺男青年”，妹子用了半分钟浏览我的朋友圈后跟我说了第一句话，我立马因其流程上的细心和观察力的细微而肃然起敬。刚开始没说几句，妹子就把 “男友男友” 或 “亲爱的” 之类的称呼忘我身上招呼，虽然有点不适应，但是心里的小得意还是有的。

我们聊了彼此的工作，彼此长假的打算，彼此的烦恼；但穿插在其中更多的，是没有信息量的插科打诨。从现实意义上说，这的确跟真实生活中情侣之间的聊天内容类似。聊天并不会无休止的进行下去，她下班、吃饭、睡觉时会自然地中断，但你很少在一次中断之后会主动收对方信息。唯一一次主动是在临近午夜，妹子好像气都没喘一样连着发过来三条信息：“我来查岗啦！” —— “我逛街吃饭洗澡这段时间内你都干了什么呀？” —— “已经睡了么？那晚安咯~”。

那时我就知道，无论我再说什么，她今晚都不会再回复我了。

当然，一天的虚拟恋爱结束之后，我还是在淘宝上给了她好评（只有给好评，妹子才能拿到工资），虽然是在她百般撒娇和利诱之下。尽管过程当中的很多细节还是让我看到了网络对面有个拿着另一个手机、开着另一个微信、面无表情回复消息的妹子的画面；但相对于20元的付出，总体上说还是值得的。20元，你买到了一个听话、生活规律、不会对你刨根问底、不会缠着你买买买、不会跟你发脾气、充满着正能量（咦，我要的不是御姐么？）的女友，虽然时间只有24小时。

采访

出于好奇，我在淘宝上勾搭到了这家店的老板／娘（至今我都不知道 ta 的性别）“微夕夕”，对这家店的老板、员工、顾客这三者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据其介绍，他是第一个在淘宝上打出 “虚拟男友／女友” 这个概念的，而现在搜索这个关键词，则会出现很多销量惊人的别家店。

在这个概念出现之前，在淘宝上出现的更多的则是 “陪聊” 服务，通过电话、网络等方式完成。两者之间形式上的类似，却在概念上拉开了距离。“微夕夕” 觉得，其中最大的区别在于 “是否入戏” —— “我们是用一整天的时间陪伴，投入爱，有时不说话发几个表情，逗你开心，让你觉得真的有人关注你情绪上的小波动。”

下面是我和店主的对话：

为什么做了这样的店？

因为无聊。

为什么叫 “穷癌晚期患者”？你也不是因为穷才来做这个事情的吧？

自我调侃，确实也没啥钱。

但这名字挺调侃的，也会筛选一些顾客吧？

恩，那些直接要下限的不接。

你们的下限在哪？

黄赌毒，其他也没什么特别，三观之内的要求我们尽量满足。

文字上的擦边球算么？

调侃之类无所谓，什么么么哒，抱抱亲亲是可以的。

之前淘宝上那些网络陪聊的多是什么形式？

文字电话都有吧，几块到几百都有，差很多，没有行业标准，不好比较。

那陪伴的那方是以什么角色出现？

更多时候是陌生人角色或者朋友角度。

最开始的时候你是拉朋友下海么？

我身边都是现充（现实生活十分充实，日本流行语），她们不愿意的。哦也有几个不是，但她们太忙了。

据你所知，其他的人来做这个是为了什么？好像也赚不了什么钱。

赚了也就是早餐钱。店里的小哥很多都是小土豪。只有少部分是学生赚点零花钱，觉得有意思，对的上胃口。

其实太穷的人应该也很难成为一个合格的虚拟男友女友吧？

某种程度上对的，对钱爱的太纯粹就很难爱人了。

除了入戏，你还需要这些人有什么特质？

会恋爱，知道对方想要什么，该给什么。

这个你在考察的时候怎么判断？

首先我会看其每天空闲的时间，为什么想做，能够胜任的属性等，之后会拉进群进行面试，之后还会有老员工对其模拟，我们称之为 “取初夜”。初夜看个五六成，前两单就可以看出七八成了。情商伪装不了的。淘宝上我也会问顾客的感受，会跟他们聊，也会问你自己的感受。

小哥和妹子哪个需求量更大？

寂寞的少女比少男多。逛淘宝本来就女的多，男的多现充，女孩子更注重精神安慰，有很多妹子有男友即来体验，因为她们的男友很多都没有恋爱感。现在我们店里的男顾客和女顾客的比例大概是1:10，手里妹子和小哥的比例大概是1:3。好多女友店都关门啦，男的不好招。

为什么这样？情商高男生很难找么？

还是那句，现充多，声音又 pass 掉一大半，未成年也不行。小哥难找，也是因为现实的男人多半无趣。

20的定价标准应该就是你确立起来的吧？

看别人有一周陪聊100，就定了这个。

不会觉得偏低么？

觉得了，想涨到25到30左右一天。正准备涨价的时候，网络火了，满地都是这个价就不好涨了。今年8月的时候，我很忙，没时间，错过了高峰。别家有几千销量的店，质量并不是很好。店里有个小哥是从别的店过来的，他原来是一天接五单，质量可想而知，不然要多少人才能对应上销量。所以会有很多中差评。我不怕走的慢一点但我想走的更好一点，做了就要做好。

我去其他店体验过两次，不过买的都是便宜的基本服务，和其中一家店的店主现在关系还不错。体验完之后我觉得我得涨价，那边的服务梗老，口活差，戏感全无，本来蛮期待后来就是完全没劲，也可能我比较难搞。

做这个店之后，你的无聊解除了么？你的乐趣在哪？

很累，都熬出黑眼圈了。会有想不管的时候，大概因为我是个神经病吧。

你的成就感或者满足感来自哪里？

妹子们的反馈。只是单纯想做点特别的事情，做好，顺便赚点小钱，现实的生活实在太波澜不惊了。

介绍一些受欢迎的属性吧。

霸道总裁、腹黑抖S、后宫。

那有什么高能属性么？

有基单，我们店里一个双的小哥可以接；有拉单，妹子们好像都不反感接这样的单；菊花单，就是腐女来点两个男生，看其卖腐；还有后宫单就是多对一，让你有一群后宫佳丽和男宠在你面前争宠的感觉。

下海

这个奇妙的世界逐渐向我打开，让我忍不住产生了下海的念头。简单的考察后，“微夕夕” 把我拉进了他的员工群。

新人鲜肉进入，群里马上热闹起来，各种调戏式的面试持续了几百条。群面由一个老员工主导，其他人负责围观调侃。主要问题有这样几个，而我是这样作答的：

申请好友的什么写什么？

得看我是什么属性设定了，如果是霸道总裁就写“嘿，开门”；如果是知心大叔就写“妹子，叔来了”

如果对方索要照片怎么办？

“哎呀老夫老妻了还看什么看呀！”，或者“你难道都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了么？好伤心。”之类

对方询问你学校、工作、职业时怎么回答？

三真一假，角色和现实角色大部分相同，但部分信息虚拟，以防止被人肉或找出来。虚拟的角色和自己更加接近才可以演得像，演得入戏。

如何和对方 say goodbey 以及如何 “色诱” 对方给好评。

根据属性适当撒娇，并表示不舍，争取回头客。

由于之前已经有过体验，我回忆那个妹子对我使用的 “招数”，很轻松就很好地回答了上述问题。其关键就是：要深刻带入到你的新角色、身份、属性当中，但在扮演或代入的过程中要尽量保持真性情以及入戏的状态。群里同时还共享了一份虚拟男友／女友的指南手册，上面详细列举了所有可能遇到的问题，以及应该如何处理。其中明确指出：“除非遇到特殊情况，同时只能接待一位哦，不然用户体验会很不好的，短暂的爱也要专一呢。” 这让我对这个店的操守和用心良苦再次心生钦佩。

在我很快地通过了群面环节后，也顺利地完成了一对一模拟的 “初夜” 环节。正式入职的兴奋未退、忐忑未消，我就接到了第一个单子：“大叔款，QQ 号 XXXXXXXX，一天。” 老板扔给我简单几个信息后，我就开始了自己的下海生涯。

第一个客人是在北京读书的姑娘，头像长相清秀，也是让我大吃一惊。本着第一次接客的热情和这是个美女的事实，我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当时在酒吧里和朋友喝酒，我深深把头埋进了手机里，原本已练习多次的好友申请开场白就让我紧张出一头汗，最后还是用了中规中矩的 “姑娘，是我” 来开场。

这是个文艺却略显惆怅的姑娘，因为学校里美女众多而并不是太受欢迎。我和她谈民谣，一起听马頔的新歌，我吹布鲁斯口琴给她，唱 “董小姐” 给她，还拉上我的朋友给她语音现场表演民谣弹唱；她向我吐露在学校的不顺心，和家人的无法交流，以及十一在外出行的点点滴滴。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再见时没有我想象中的难舍难分以及虚情假意的不舍和告别，就像个一夜情后洒脱走人的姑娘一样，什么都没有留下。我给她发的最后一句话，是按照《指南手册》上规定的 “记得给我好评” 流程式的话语，但就是这句话却让我感到一丝沮丧：好像前面的一切，都因为这句话而瞬间变为虚假的逢场作戏；但尽管我按照老板的要求入戏了，但却没能做到出戏。

还没来得及从第一个客人的沮丧中走出，第二第三个客人很快就来了。有还在上高中的95后二次元小妹妹，生活中只有韩国欧巴和 BL 小说；也有在韩国工作的姑娘，她直接 “包” 了我五天。按照有良心有节操的店主 “微夕夕” 的原则，他并不建议每次 “包养” 的时间超过一周，因为这样对顾客来说可以防止沉迷于此，对他自己的员工则极大程度避免了被拐跑、上岸洗手不干的损失，“这对于双方都比较负责”。但尽管如此，还是会出现那种顾客坚持要长期 “包养” 的情况，最长的一次一下买了一个月的时间。

三四个单子接下来，我度过了初期的鸡血亢奋期，渐渐有些觉得很难再像之前那样入戏了，于是向店主如实反映了自己的这样情况。当然，店里也有一套应对机制，那就是根据接客量以及事后用户的调查反馈，店主会适当调整某人的接单量，甚至暂时休息。这种做法其实和心理咨询师的做法类似：当一个心理咨询师在接待一定个案量之后，就会定期去到导师那里进行督导，针对自己这段时间所遇到的问题，去寻求帮助，以来访者的身份接受心理咨询 —— 简单地说就是，当你吸收负面情绪过多的时候，你也需要有一个地方进行倾倒。

这顿时又让我对于这个店的认识加深了一步：这里并不仅仅是一个提供转瞬即逝虚拟服务的地方，而更多的是一种陪伴，针对的就是现在人人都有的都市孤独症。

于是我又满血复活地开始接新的客人，这时我手机响起，支付宝提示我，我昨天接客的工资到了。